2016年10月13日 星期四

菱角與秋天

米果:菱角與秋天的恆等式

2016/10/05


編按:

此文乃作者回憶在台灣兒時吃菱角的情形,菱角大都煮熟後吃,可以單獨吃,也可以與小排骨燉湯吃。在台灣菱角並非當主食,其地位往往是點心,通常在餐間食用。台灣人吃法:常在煮熟後,噴灑一些細塩,以增口味。菱角富澱粉與蛋白質,與其他養分。作者把硬、軟菱角之吃法、感覺與心得分享,讀來別有風味。
即使白天還有超過攝氏30度的高溫,但節氣入秋以後,捎來的微風多少有著涼意的暗示,隱喻著幾個月以來對高溫的煩躁不耐,就即將轉為寒冬對溫暖的奢望了。站在冷熱接棒的猶豫期,尤其在台南,總會恰好看到路邊小攤開始賣菱角,於是菱角變成四季輪迴的提示,約莫站在夏天交棒給秋天的第三棒位置,遞出季節更迭的便條紙,「差不多該準備長袖了喔」……我總是以這樣的心情跟每年登板的菱角打招呼,這是我們彼此相認的暗號。
記憶裡,差不多就是9月開學以後,下課騎腳踏車經過台南東門圓環,圓環邊有黃昏市場,有手搖剉冰的攤子,有傍晚才開始點燈營業的清粥小菜,秋天前後還會多一個攤子,冒著熱騰騰白煙的兩口大鍋,一鍋是帶殻的熟花生,一鍋是熟菱角。帶殼花生就保持帶殼狀態,畢竟食指拇指一按,啵一聲,花生仁就露臉了,不費什麼力。但菱角可不同,菱角的黑色外衣翻飛開來,露出膚色粉嫩的肚子,然後像學校運動會疊羅漢那樣的堆疊陣式,堆成小山丘。老闆戴著麻布手套,邊顧攤子邊撬殼,也不曉得用什麼金屬工具,動作快得不得了。那撬殼的心意絕對必要,否則吃菱角就像搏命,一嘴黑,還兩手黑,牙齒不好的人,更是冒險。

「採紅菱」的圖片搜尋結果   「賣菱角小販」的圖片搜尋結果
入秋之後,母親為我們準備的課後零嘴,就會是一個白鐵盆子份量的菱角,通常是早上從東安菜市場買來的,放涼之後,水分收乾,更好吃,嚼著嚼者,可以嚼出菱角特別的香氣,煮到軟硬恰好的黃金比例尤其美味,但也有吃到過於軟爛的菱角,會不自覺在內心「嘖」一聲,多少有嫌棄的意味。我常常進門之後,還背著書包,穿著制服,就站在桌邊,面對白鐵盆子,展開與菱角對決的例行賽事。從兩邊尖角往後壓,菱角肉就從掀開的黑色外皮空隙緩緩彈出來,若不小心將兩邊如耳朵那樣的菱角肉斷開,頂多拿著牙籤或小叉子,把藏在尖角深處的菱角肉挖出來,從小練習的SOP,吃菱角好像「做工藝」,一點都不困難。

「菱角」的圖片搜尋結果   「菱角」的圖片搜尋結果

有時捧著白鐵盆子到院子,坐在大理石門檻邊,跟家裡養的小狗分食。小狗也懂吃菱角的規矩,就乖乖坐著,猛搖尾巴,耳朵往後順得跟什麼懂事的小孩一樣,耐心等候我把菱角肉剝出來。小狗也不去咬菱角殼,只會把嘴鼻湊進桶子,在空殼裡面翻找菱角肉,牠本來就是黑嘴管的土狗,菱角殼再怎麼黑,都無妨。母親說她在院子裡用竹篩子曬花生,小狗偶爾把竹篩子翻下來,也懂得把殼咬破,光吃裡面的花生仁。果然小狗跟人類生活久了,一些吃食規矩都明瞭,當自己是人
通常一盆子的菱角很少留到隔天,如果還剩少許份量,母親就把剩下的菱角換到舀水的塑膠水瓢裡,放在餐桌上,用透明蕾絲碗罩蓋著。我半夜溫書餓了,就下樓取那一水瓢的菱角,邊寫參考書試題,邊吃菱角,參考書頁面多少留下難以清理的黑色指紋。
母親也經常從菜攤買去殼的生菱角回來煮排骨湯,就好像買蛤蜊會送嫩薑,買蜆仔會送九層塔一樣,買生菱角就會配一小把芫荽,也就是香菜,起鍋之前,撒下切碎的芫荽,那鍋湯的滋味就不同了。煮湯的菱角飽含水分,口感不一樣,但是那湯頭特別好。我是個喜歡吃芫荽的怪胎,拿著湯杓把漂浮在排骨湯表層的芫荽一次打撈,那碗湯的配色就綠意盎然起來,吃食的心情也就特別好。
後來到台北讀書,發現台北路邊偶有賣菱角的小發財車,卻沒有把殼撬開,我楞在發財車前方,十分掙扎,終於鼓起勇氣問老闆,這樣怎麼吃?老闆就很豪邁地拿起一顆菱角,以牙齒為利器,喀啦一聲,從菱角肚子中間咬下去,再剝成兩半,再把菱角肉啃出來。
我看著老闆咬菱角,好像看什麼特技表演,太驚訝了,但這功夫,我不行。好想跟老闆說,可以用什麼工具幫我把菱角殼撬開嗎?但掙扎了一下,默默低頭離開,我猜想當時自己的表情,應該顯露著濃烈的一股對菱角的愛意,卻因為無法將菱角快意吞下而悵然離去,我終於知道,把殼撬開,好像瀟灑的男爵鬆開西裝鈕釦一樣的菱角,也是鄉愁的一種,在那個即將滿20歲的秋天,頭一次發現自己在異鄉面臨的「菱角障礙」。
幾次跟朋友路過菱角攤,不免發牢騷,說老闆沒有先把菱角的殼撬開,怎麼吃啊?朋友很驚訝,問我什麼是撬殼的菱角?哇,要不然你們怎麼吃?就直接咬啊!那嘴巴不是會黑黑的嗎?有什麼關係,跟著口水吞下去就好啦!
所以菱角的食用技巧養成也有地域城鄉差距,看到整顆完整的菱角,大概只有「敬遠」的份了,故意四壞球保送,不敢直球對決,因為我牙齒不好。
幾度在秋冬季節搭車經過台南官田,沿著公路兩側,都是賣菱角的攤子,老闆通常都專注在菱角撬殼的工作上,撬好一堆足夠的份量,再秤斤裝袋。透明塑膠袋裡的菱角,一枚一枚,好像集體聽到什麼有趣的笑話一樣,全都裂嘴大笑,也像一整群菱角興奮張嘴大叫「買我買我」。各菱角攤的厚紙板,以奇異筆手寫體寫下攬客的文字,加上菱角模樣的各色塗鴉,延伸公路一整排,感覺菱角們愉快地在路邊勾肩跳著大腿舞。那街景堪稱B級美食的大亂鬥。
產收期一來,台南各路口的菱角部隊就像候鳥一樣開始就位,每每剎車停在紅綠燈前方,迎面而來一陣菱角的香氣,那短暫停等紅燈的一分鐘前後,心意倘若不夠堅定,隨手一招,就帶走一包菱角。
在路旁買下一袋菱角的傍晚,在微涼的街道慢慢騎著腳踏車回家,想像3個月後的歲末在遠方招手,也不是什麼巨大的蒼涼,胸口就是會滲出微微的感嘆,不曉得是感嘆歲月匆匆還是驚覺一事無成……每年都要上身的這種心境,恰好又是菱角的季節,兩者之間的恆等式,多少還是給了自己足夠過冬的能量吧!

最後,菱角生時帶点紅色,煮但熟後成黑墨色,是否因此叫『紅菱』?

請欣賞老歌-採紅菱,由青山、張淇合唱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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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/13/201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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